关于四库提要
朱筠提出编纂《四库全书》时,即提议“每一书上,必校其得失,撮举大旨,叙于本书首卷”(《笥河文集》卷一《谨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》)。这一主张是卓有见地的,是根据汉唐以来古籍图书编录的优秀传统而提出。从汉代开始,皇家图书机关在广泛征求图书后,都将重要的著作整理校订,以成定本,同时撰写提要,说明其作者、成书始末、学术价值和流布校定过程,以供学者参考利用。汉代刘向《别录》虽仅存留八篇完整的叙录,但这一提要叙录的作法,为后人树立了良好的学术典范。刘向子刘歆编《七略》,唐代元行冲、毋煚编《开元四部录》,宋代王尧臣等编《崇文总目》,都为每一种入录图书撰写了提要。这几种书志虽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得以存其书名目录,但提要都已失去,是学术史上很大的损失。现在可以见到较早而完整保留学术提要的书目,是南宋时期私人藏书家晁公武的《郡斋读书志》和陈振孙的《直斋书录解题》,为了解宋代所见古籍的面貌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录。朱筠的建议得到乾隆帝和修书学士的赞同,并在《四库全书》编纂过程中得以全面实施。
四库提要的主要执笔者
主持提要编纂工作的著名学者纪昀,得到戴震、周永年、翁方纲、姚鼐、邵晋涵、余集等学者的鼎力协作,终有所成。在此对诸人生平略作介绍。
纪昀(1724—1804),字晓岚,直隶献县(今属河北)人。乾隆十九年(1754)进士,其后一直在翰林院供职,从庶吉士做到侍读学士。三十三年(1768)由于漏泄禁中语,得到谪戍乌鲁木齐的严厉处分。两年后得以“恩命赐还”,仍入翰林院。不久《四库全书》开馆,乾隆帝赏识纪昀的才学和能力,命其为总纂官,成为全书编纂的主要责任人。其后十七年,纪昀不舍昼夜,全力以赴,为此一学术工程的完成竭尽心力。纪昀晚年得享尊荣,官至礼部尚书、协办大学士,卒谥文达。纪昀的著作有《纪文达公遗集》、《阅微草堂笔记》等,他在文言小说写作和文学批评方面也有突出的成就。
戴震(1723—1777),字东原,安徽休宁人。是当时最有名的学者,成就涉及众多方面。他以举人特召入四库馆,参与整理经学、小学、算学类图书和《水经注》,因积劳成疾而在馆去世。周永年(1730—1791),字书昌,山东历城人。乾隆三十六年(1771)进士。他学识渊博,因倡儒藏说促成《四库全书》的编纂,入馆后负责《永乐大典》辑佚书,出力甚多。翁方纲(1733—1818),字正三,号覃溪,直隶大兴(今属北京)人。乾隆十七年(1752)进士,官至内阁学士。长于金石、书画、词章之学,论诗主肌理说。姚鼐(1732—1815),字姬传,安徽桐城人。乾隆二十八年(1763)进士,以礼部主事为四库纂修官。后告归主讲江南紫阳、钟山书院四十年,是桐城派古文的领袖人物。邵晋涵(1743—1796),字二云,号南江,浙江余姚人。乾隆三十六年进士,官至文渊阁直阁事。长于史学和经学,是史学家钱大昕的门人。
在这里特别要提到纪昀的功绩。四库馆总纂官有纪昀、陆锡熊、孙士毅三人,纪昀是领衔者。他从乾隆三十八年入馆,直到五十五年全书告竣,前后十七年,始终其事,未遑稍息。其门人刘权之《纪文达公遗集序》云:“盖《四库全书》开馆,吾师即奉命总纂,自始至终,无一息之间。不唯过目不忘,而精神亦足以相副。”其间纪昀曾长期寄住于四库馆内,夙兴夜寐,全力以赴,全书完成时的《钦定〈四库全书〉告成恭进表》也出自他的手笔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写定,包含了大批纂修官的智慧和心血,总纂官陆锡熊等也参与提要的笔削,功绩当然不能算在纪昀一人身上。但就当时学者的评述来说,多用“公馆书局,笔削考核,一手删定为《四库总目》”(朱珪《纪晓岚墓志铭》)、“特命吾师总撰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俱经一手裁定”(刘权之《纪文达公遗集序》)、“美富罗四库之储,编摩出一人之手”(嘉庆帝《御赐碑文》)、“其编目提要,皆公一手所成,最为赡博”(洪亮吉《北江诗话》卷一)之类评述,肯定他个人的巨大贡献。现代学者援据纪昀本人的叙述,比较分纂稿与《总目》的差异,并参酌纪昀文集中论述与四库提要中许多暗合的论述,作了充分的论证。清末叶昌炽《缘督庐日记抄》卷四载其比读姚鼐分纂稿后云:“乾隆中开四库馆,惜抱预校录之列,此其拟进书题。以提要勘之,十仅采用二三。惜抱学术与纪文达不同,宜其凿枘也。”黄云眉《邵二云先生年谱》“乾隆三十八年”也认为邵晋涵所撰各篇提要“与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所载,字句颇多异同。若《史记提要》、《后汉书提要》、《新唐书提要》则面目迥殊。”郭伯恭《四库全书纂修考》即据以认为:“提要各稿,嗣经纪氏画一之后,则原撰者之意趣精神早已无存。”“今之《总目》,则纯属纪氏一家之言矣。”都是较为客观公允的论述。余嘉锡《四库提要辨证》自序中认为纪氏以一人之力而承担全书的定稿责任,经其手后,不少提要稿都“考据益臻详赡,文体亦复畅达”,达到了很高水平,并体现了统一的风格。
在肯定纪昀和分纂学者的成就时,还必须指出,《总目》是以钦定的名义刊布的,书中包含了从乾隆帝以下无数学者的心血,是官修的集体成果。纪昀在《钦定〈四库全书〉告成恭进表》中,即列举了80多项乾隆帝的“睿鉴”。今人司马朝军以乾隆御题诗文与提要内容逐一参证,证明其旨意都在提要中得到落实。(见氏著《〈四库全书总目〉研究》第一章《〈四库全书总目〉编纂考略》,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2004年,页1—115)四库各书都注明承办抄录校阅官员的姓名,从事《大典》辑佚的人员也多可考知,他们的工作也为提要纂写提供了许多线索。现在还有一些四库底本保存下来,其中颇多签条和批校,包含与该书有关的一些史料,这些材料都很珍贵。
四库提要的编撰方法
提要的编撰方法,一般先由负责某书校定辑录的纂修官拟出初稿,再由总纂官交上述诸位学有专长的学者进行考证、修改、润饰,成为分纂稿。总纂官再对分纂稿作出增删改写,形成定稿。在每一部图书校写完成进奏时,即将提要稿列于书首,由三位总纂官具名进献。相比于文本的写定来说,提要撰写有更为艰难的地方。文本写定,只要得到善本,汇聚不同的文本,按规范操作,较易于见功。但提要的撰写,作者事迹要备征史传钩稽线索才能弄清楚,成书过程和文本流传则要广引书志、详核文本异同方能理出端末,而涉及对一部书的学术评价,则要反复研读全书,引据前人对此书的评述,然后折中群言,分析利病,作出允洽的评议。由于编入四库全书的古籍约3500种,加上存目6700多种,需写提要的书籍有逾万种之多,且每一种书都牵涉到极其复杂的学术问题,参与提要编写的学者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也有很多分歧,纪昀与各位馆臣为此可以说是殚精竭虑,反复修改,才得以定稿。现在还可以见到的各家分纂稿和各阁提要的差别,以及书前提要与定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所收提要的不同,留下了当时反复修改的可贵记录。
各馆臣的分纂稿,依靠各家文集和手稿有部分保存,近年分别有学者将此部分文稿加以整理出版,计有《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》(手稿藏澳门中央图书馆。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0年出版影印本,2005年出版吴格整理本)、《四库提要分纂稿》(吴格、乐怡整理,上海书店出版社,2006年)和《〈四库全书〉提要稿辑存》(张昇编,北京图书馆出版社,2006年)。现知存翁方纲982篇(澳门存手稿数。另台湾文海出版社1974年影印《复初斋文集》稿本中还有数十篇)、姚鼐89篇(88篇见《惜抱轩书录》,另上海图书馆藏四库底本中存1篇)、邵晋涵37篇(见《南江文钞》卷一二)、陈昌图13篇(12篇见《南屏山房集》卷二一,另《知不足斋丛书》本《江南馀载》存1篇)、余集7篇(见《秋室学古录》卷一、卷二),以及邹奕孝、郑际唐、程晋芳、庄通敏各1篇,佚名6篇。这些分纂稿保存了提要初稿的面貌,而四库各阁的书前提要则是经过总纂官纪昀改写后,列在奏进本卷首的初定稿。两相比读,可以见到有很大差别。试举一例:
《新唐书》二百二十五卷,宋欧阳修、宋祁撰。曾公亮表进其书,谓其事则增于前,其文则省于旧,语似夸诩。陈振孙又谓事增文省,正《新书》之失。以今考之,皆不明史法也。夫后人重修前史,使不省其文,则累幅难尽;使不增其事,又何取乎重修。故事增文省,自班固至李延寿莫不皆然,不得以此为夸诩,亦不得转以此为诋諆。《新书》之失,在增所不当增,省所不当省尔。夫《唐大诰》、《唐六典》,为一代典章所系,今纪传既尽去制诰之辞,而诸志又不能囊括《六典》之制度,徒刺取卮言小说以为新奇,于史例奚当乎!芟除字句,或至失其本事,不独文意之蹇踬也。然自吴缜为《新书纠谬》,学者师其馀论,吹毛索疵,莫不以《新书》为诟厉,甚至引幽怪之书、无稽之说,证《新书》为失实,是岂足以服修、祁之心哉!平情论之:《新书》删定旧史,废传六十一篇,如薛伾、李祐等之事宜附见,韦元甫、李若祁等之行事不著,玄奘、神秀之事多属荒渺,此删并之善也。新添传三百一十篇。《后妃传》增载郭贤妃、王贤妃,创业功臣传增载史大奈,韩门弟子增载皇甫湜、贾岛,《忠义传》增载雷万春、南霁云,《循吏传》增载韦丹、何易于,《儒学传》增载张齐贤、啖助,《文艺传》增载吕向、张旭,《方技传》增载邢和璞、罗思远,《列女传》增载高愍女、杨烈妇,此搜罗遗佚而有裨于旧史者也。且旧史于咸通以后,纪传疏略,《新书》则于韩偓之纳忠,高仁厚之平贼,与夫雷满、赵匡凝、杨行密、李罕之之僭割,具书于传,一代兴废之迹备焉,岂得谓其无补于旧史哉!即其删存旧史诸传,如姚崇则略载其初见十事,韩愈则补载其出使王庭凑,皆合史裁,非漫然损益也。《宰相世系表》虽多附会华胄,难尽征信,要足备唐人之谱学。《艺文志》略存撰人出处,较《旧史·经籍志》为稍优。综其大略,删烦补阙,亦所谓后起者易为功耳。使修、祁修史时,能溯累代史官相传之法,讨论其是非,决择其轻重,载事务实而不轻褒贬,立言扶质而不尚挦扯,何至为后世讥议,谓史法之败坏自《新书》始哉!今新旧《唐书》并列学官,集长去短,各有取裁,学者亦无庸过分轩轾矣。(邵晋涵《南江文钞》卷一二)
臣等谨案《新唐书》二百二十五卷,宋欧阳修、宋祁等奉敕撰。其监修者则曾公亮,故书首进表以公亮为首。陈振孙《书录解题》曰:“旧例修书止著官高一人名衔。欧公曰:‘宋公于我为前辈,且于此书用力久,何可没也?’遂于纪、传各著之,宋公感其退逊。”故书中列传题祁名,本纪、志、表题修名。然考《隋书》诸志已有此例,实不始于修与祁。又《宋史·吕夏卿传》称《宰相世系表》夏卿所撰,而书中亦题修名,则仍以官高者为主,特诸史多用一人,此用二人为异耳。是书本以补正刘昫之舛漏,自称“事增于前,文省于旧”。刘安世《元城语录》则谓“事增文省”正《新书》之失,而未明其所以然,今即其说而推之。史官记录,具载《旧书》,今必欲广所未备,势必搜及小说,而至于猥杂;唐代词章,体皆详赡,今必欲减其文句,势必变为涩体,而至于诘屈。安世之言,所谓中其病源者也。若夫《史》、《汉》本纪,多载诏令,古文简质,至多不过数行耳。唐代王言,率崇缛丽,骈四俪六,累牍连篇,宋敏求所辑《唐大诏令》,多至一百三十卷,使尽登本纪,天下有是史体乎?祁一例刊除,事非得已,过相訾议,未见其然。至于吕夏卿私撰《兵志》,见晁氏《读书志》;宋祁别撰纪、志,见王得臣《麈史》,则同局且私心不满。书甫颁行,吴缜《纠谬》即踵之而出,其所攻驳,亦未尝不切中其失。然一代史书,网罗浩博,门分类别,端绪纷拏,出一手则精力难周,出众手则体裁互异。爰从三史,以逮八书,牴牾参差,均所不免,不独此书为然。吕、宋之书,未知优劣,吴缜所纠,存备考证则可,因是以病《新书》,则一隅之见矣。乾隆四十一年五月恭校上。总纂官臣纪昀、臣陆锡熊、臣孙士毅,总校官臣陆费墀。(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《新唐书》书前提要)
书前提要除保留部分关于“事增文省”的讨论外,几乎完全重写,可见当时从分纂拟稿到总纂写定,并非简单走过场,而是曾反复斟酌审定,数易其稿,甚至全部推倒,重起炉灶另写。具体分析两篇提要稿,其中关于“事增文省”的讨论是重点。分纂稿认为凡“重修前史,使不省其文,则累幅难尽;使不增其事,又何取乎重修”,自古皆然,不能据以夸诩或诋
《新唐书》,但又指出《新唐书》的过失“在增所不当增,省所不当省”。显然前者貌似公允,其实很宽泛,不完全切合《新唐书》的实际。后者则显然失于偏颇,贬抑稍过,所举删制诰而取小说的例证,也有失公允。书前提要则指出以“事增文省”为《新唐书》之失的说法源自北宋末的刘安世,肯定其说的有见,并进一步分析其原因,即指出欲广唐史官记载之未备,势必搜及小说,不免叙事“猥杂”;为减省唐代制诰文章的篇幅而重新改写,使详赡的骈文变为诘屈的涩体。这样分析,将刘安世的评价落到实处,见解也公允稳当。同时,又指出唐代诏令均篇幅宏大,《唐大诏令集》多达一百多卷,不可能全部录入史书,史家必须要有所删写,不能因此而非议宋祁(应为欧阳修)。分纂稿具体讨论《新唐书》增删《旧唐书》的篇目及其价值,邵晋涵显然曾参考参与《新唐书》编纂的吕夏卿著《唐书直笔》,除囿于当时局限而认为“玄奘、神秀之事多属荒渺”外,其他评述都很精当。但在定稿时,总纂官将其全部删除。推测原因,大约一是提要尽量避免一般性的介绍,二是这部分过于具体,就全书总体评价来说稍显琐碎。此外,书前提要增加了欧阳修和宋祁两人署名的讨论,增加了同局诸人私修史书和吴缜《新唐书纠谬》的评述。最后一段,尤足体现提要温厚中肯的学术批评立场,既肯定吴缜的成绩,又指出成于一手的私撰史书和成于众手的官修史书,各有长短,吴书可以存备考证,但不能因此而否定《新唐书》的成就。
在《四库全书》编完时,馆臣将各书书前提要稍作改动,再加上各部类存目书的提要,汇编为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置于全套丛书之首。在七阁图书陆续分写过程中,馆臣发现提要的欠缺或未妥处,又陆续有所修改。现在可以见到文溯阁本书前提要,与文渊阁本即有很大不同。以后将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单独印行时,又有一些改动。在此也举一例:
臣等谨案《资治通鉴考异》三十卷,宋司马光撰。光编集《通鉴》时,有一事用三四出处纂成者,因参考异同,别为此书,以正其谬误,而归之于一。盖前代纪事之书,传闻异词,稗官固喜造虚言,本史亦不皆实录。光所采书自正史外,相传凡二百二十二家,如司马康所述有司马彪、荀悦、袁宏、崔鸿、萧方等、李延寿及《太清记》、《唐历》之类,洪迈所摘有《河洛记》、《魏郑公谏录》、《李司空论事》、《张中丞传》、《凉公平蔡录》、《邺侯家传》、《两朝献替记》、《后史补》、《金銮密记》、《彭门纪乱》、《平剡录》、《广陵妖乱志》之类,其它百家谱录、正集别集、墓志碑碣、行状别传,无不旁搜博引,抉摘幽隐,择可信者而从之,有旧史所不详者亦必参互考证,而明其所以阙疑之故。既著其文于《通鉴》,又本弃取之意,辨论而折中之,使读者晓然于纪载之得失是非,而不复有所歧惑。千古史法之精密,实未有过于是者。其后李焘《续长编》、李心传《系年要录》尚知其义,故所纪特为审核,至陈桱、薛应旂辈欲追续光书,而不能网罗极备,仅据本史编排,寻条失枝,贻讥弇陋,则亦考异之法不明有以致之矣。其中或有过信小说,为后人所议,及如唐关播平章事拜罢专引《旧唐书》,而不及《新唐书》纪传年表以证其误,亦不免小小渗漏。然卷帙太繁,所谓牴牾不敢保者,光固已自言之,要不足为其累也。《考异》原与《通鉴》并行,胡三省作《音注》,始以散入各文之下,故今《通鉴》本俱附入书内,而亦颇有漏略。此乃明初所刊单本,犹光原书卷第,故录之以存其旧云。(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《资治通鉴考异》书前提要)
《资治通鉴考异》三十卷安徽巡抚采进本
宋司马光撰。此书于元丰七年随《通鉴》同奏上。高似孙《纬略》载光编集《通鉴》,有一事用三四出处纂成者。《文献通考》载司马康所述,有司马彪、荀悦、袁宏、崔鸿、萧方等、李延寿及《太清记》、《唐历》之类,洪迈《容斋随笔》所摘有《河洛记》、《魏郑公谏录》、《李司空论事》、《张中丞传》、《凉公平蔡录》、《邺侯家传》、《两朝献替记》、《后史补》、《金銮密记》、《彭门纪乱》、《平剡录》、《广陵妖乱志》之类,不过偶举其数端,不止是也。其间传闻异词,稗官既喜造虚言,正史亦不皆实录。光既择可信者从之,复参考同异,别为此书,辨正谬误,以祛将来之惑。昔陈寿作《三国志》,裴松之注之,详引诸书错互之文,折中以归一是,其例最善,而修史之家未有自撰一书明所以去取之故者,有之,实自光始。其后李焘《续通鉴长编》、李心传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皆沿其义,虽散附各条之下,为例小殊,而考订得失则一也。至陈桱、王宗沐、薛应旂等欲追续光书,而不能网罗旧籍,仅据本史编排,参以他书,往往互相牴牾,不能遽定其是非,则考异之法不讲,致留遗议于本书,滋疑窦于后来者矣。其中如唐关播平章事拜罢专引《旧唐书》,而不及《新唐书》纪传年表以证其误者,小小渗漏,亦所不免。然卷帙既繁,所谓牴牾不敢保者,光固已自言之,要不足为全体累也。其书原与《通鉴》别行,胡三省作《音注》,始散入各文之下,然亦颇有漏略。此乃明初所刊单本,犹光原书卷第,故录之以存其旧焉。(浙本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四七)
两相比读,不难发现两种提要的叙述除了一些技术性的修改和前后语序的调整,浙本《总目》较重大的改动有四处。一是补出了司马光一事用三四出处和司马康所举引书的文献来源。二是将称赞司马光考异之法的评价,从“千古史法之精密,实未有过于是者”这样宽泛而稍显夸张的表彰,改为“昔陈寿作《三国志》,裴松之注之,详引诸书错互之文,折中以归一是,其例最善,而修史之家未有自撰一书明所以去取之故者,有之,实自光始”一段,指出裴注《三国志》已经采用考异之法,司马光是延续其善而非首创,但裴是注他人之书,司马光则为自述修史时文献的去取缘故,此点上为创例。这样评价,就客观公允得多了。三是关于司马光考异方法的叙述,文渊阁本书前提要在开始和中间都有述及,浙本《总目》删去开始的部分,归到一处,表达更为清晰准确。如将“辨论而折中之,使读者晓然于纪载之得失是非,而不复有所歧惑”改为“辨正谬误,以祛将来之惑”,就是很好的改例。四是接续《通鉴》的几部明代著作的评价,增加了王宗沐,删去了“寻条失枝,贻讥弇陋”两句空泛而刻薄的批评,具体说明其方法之欠缺,也较前为胜。
可以说,四库提要在学术史上得到许多学者的高度评价,是与其汇集众人智慧,反复斟酌修改分不开的。